继刘叶秋先生所著《历代笔记概述》作为“大家小书”一种再版发行之后,他的又一力作《中国字典史略》,近期继续以“大家小书”的精巧形制与广大读者见面,这真是一则好消息。
“大家小书”是个很好的创意,这使不少想学习大家专著的读者“被吸引”,从而揣上这本小书,能够更好地熟悉“大家”所讲述的学识。一位友人在读了我推荐的小书后,感觉收获颇多,说“是小书引导我读大家,小书中自有知识大乾坤”,这让我不得不感叹这“小”的别样魅力。
有意思的是,家父刘叶秋先生当年的陋居兼工作室,也是以“小”著称,颇具小中见大的内涵,仿佛当时就与今天的“大家小书”有些巧合。
刘叶秋先生作为《辞源》的三位编纂者之一,在为保证《辞源》的质量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同时,还一直致力中国古代辞书、笔记小说以及古代文化等其他领域的探索研究,四十余年来屡有建树。他对于工作始终坚持高标准、严要求,一丝不苟;但在生活方面却是十分简单朴素,随遇而安。家父的住所就在西珠市口的一座大杂院里,因住房实在紧张,就请友人帮忙,在所住南房前面搭盖了一间狭长的小屋,屋内只能放下一张很窄的单人床板聊作卧榻,还有一个小二屉桌外加一把折椅,如有一位客人来访,椅子让给客人,他本人就只能挤坐到床上去。据估算面积大约只有二米七(平方米)。即使如此,家父仍然很高兴,认为可以有自己“专用”的工作室了,还取“二米七”谐音,即兴挥毫自题“二密棲”书法一幅,又因其形状狭长似一叶小舟,遂称“舟室”。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,家父惜时如金,常常挑灯夜作,垦荒不止,陆续发表了如《从惠园到南沙沟——记与俞平伯先生的文字因缘》《中国楹联概论》《京华琐话》等二十余篇文章,后来出版的《编辑的语文修养》一书也是在这“二密棲”里撰写完成的。
《中国字典史略》没有延循以往的把辞书类别作为讲述主线的传统习惯作法,而是独具匠心,“既依时代先后为次第,复以体例相近为类别,纵横交错,以见演变之迹”,将浩瀚绵长的辞书发展史依序排列分为萌芽与奠基、继承与演变、建设与发展、进化与兴盛、演变与改革五个时期;同时又将古代字书的别体(韵书)单列为一章。通过这样的分期,较为清晰系统地显示了辞书编纂的历史状况,有助于我们在逐步深入学习各时期字书知识的同时,还能够较好地了解辞书总体 发展的历史阶段性和连续性,从纵与横的两个方面强化我们的认知和理解。
如在第三章第三节“第一部值得重视的《尔雅》式词典—《广雅》”中讲到“张揖在他的《上广雅表》中对《尔雅》颇致推崇,同时也指出了它的不足,认为《尔雅》包罗的训诂、事物,未能完备,所以他博采群书,以补《尔雅》之缺”。“凡《尔雅》所未载的,他都列入。书名《广雅》,即取推广《尔雅》之意;其内容材料,确实足为《尔雅》之续。”紧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强调指出“由于生产的发展,社会的进化 , 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上,文教昌明,语词、名物,随着丰富起来。张揖之能够补充《尔雅》,是和社会的前进分不开的”。
再有如第四章论及唐代的“字样”和宋元辨形的字书,在谈到唐代的“字样”一类书产生的历史背景时讲到“除了当时政治、经济的原因而外”,作者还提出了自己的另一见解,他认为:“大家为了使用方便而共同创造,恐怕还是主要的。”
《中国字典史略》以字书史论为主,为了更好地说明语词的历史渊源,还选择了贴近百姓日常生活的内容。比如对于《广雅》所补充的具体项目,作者举例介绍了“《广雅· 释器》收录的有关骨骼、肌肤、脏腑以及饮食等的词语,皆《尔雅》所无。如‘百叶谓之膍胵’。按《说文》云:‘膍,牛百叶也。’清王筠谓‘牛羊食入胃,复吐而嚼之,再咽则由胃而入百叶。百叶生胃之后,短肠连之。其外光滑,其内遍生肉比如栉,其状折叠如梵夹,故以百叶名,至今沿之不改也’”。
实际上,我们今天作为老北京风味特色美食之一的“爆肚”,就是以牛羊百叶为主料的,恐怕很少有人会想到,这大快朵颐的老北京风味爆肚的“百叶”之名,竟源自古代字书《广雅》。“由《广雅》对百叶的解释、联系《说文》,可知此词,在汉魏间通用,由来已久。现在我们还以牛羊百叶为食品,称谓未改。”作者接着指出“研究古今语词的变迁沿袭,《广雅》是有参考价值的”。
从《广雅》的例子联想到字书的参考应用,作者进而在本书的最后章节中提出了“即在词典学不断发展的今天,于旧字书的长处,亦不应忽视。这些旧字书对文字的解说,对事物的概括,很有一些值得加以继承和发扬的地方。例如《说文解字》牛部解释‘牵’字说‘引而前也’,就比只说‘拉着’(《四角号码新词典》第六次修订本271页‘牵’字注)要好得多”。“可见取长补短,无分新旧;参考借鉴,不能偏废。”作者这一中肯的建设性意见,应当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。
家父撰写此书,颇显他学识渊博、文笔流畅的功力,以详尽的论述和深入浅出的讲解相结合,以考证为依托作前提,旁 征博引,把繁复深奥又有些生涩的辞书史学,努力演绎成娓娓道来的知识讲座,受到了读者好评。特别是作者在全书所作的 158条注释中,都一一详细列出了引用书目,这不仅显示了其学术的严谨性,而且为阅读学习者提供了切实的便利和帮助,这是应当给予充分肯定的。
值此《中国字典史略》再版之际,抚书思人,脑海中时时浮现父亲在“二密棲”那熟悉而亲切的身影,亦联想起父亲当年所题之《舟室铭》:“寸土偶空,辟兹舟室,不足回旋,聊堪容膝,可供啸歌,可读经史,虽小何碍,纵大无取,泰山沧海,微尘涓滴,钜细齐观,佛家真谛,天游在心,布衣雄世。”纷繁思绪中此情此景恍如昨日,然这一切已成永别,留下的是魂牵梦萦的无尽怀念;我夜不能寐而凝神眺望星空,谨以此书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,祈愿学者风范永在,著述魅力长存!
2015年5月于北京什刹海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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