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为抱薪者执言,
我们将永无救赎。
文 | 雾满拦江
(01)
季羡林老先生曾说:我从来不是性善说的信徒,毋宁说我是倾向性恶说的。
老先生又说:根据我的观察,我还发现,坏人是不会改好的。这有点像形而上学了。但是,我却没有办法。天下哪里会有不变的事物呢?哪里会有不变的人呢?我观察的几个“坏人”偏偏不变。几十年前是这样,今天还是这样。我想给他们辩护都找不出词儿来。有时候,我简直怀疑,天地间是否有一种叫做“坏人基因”的东西?可惜没有一个生物学家或生理学家提出过这样的理论。我自己既非生物学家,又非生理学家,只能凭空臆断。我但愿有一个坏人改变一下,改恶从善,堵住了我的嘴。
——值此北航总医院发生杀医事件,是应该重温季老先生的铭训了。
(02)
惨案发生在平安夜。
一名95岁的患者,被送到医院时意识不清,状况不好。
……95岁了,状况能好那才叫怪事。
网络上的说法是检查发现患者全身重症感染并伴有心衰、心肌损伤等。但家属拒绝一切检查,仅要求输液。
输液后情况没有得到改善,便一口咬定这是杨文医生的错。
注意这一段——“他们就在抢救室天天跟我们干架,小儿子尤其极端和情绪化,总说老太太死了,我们谁都别想活。”
这里说,患者的家属“极端”和“情绪化”。
这才是善良不识恶人心,好人不知坏人坏,这哪里是极端或情绪化?
这叫杀心!
这是死亡威胁。
——这个威胁是认真的,正在给患者诊疗的杨文医生,被患者的家属从背后捂住嘴,砍刺数刀。
不治身亡。
血案发生,在医务人员心中所引发的惊恐,可想而知。
我一心一意救你命,你却只想砍了我。
何其阴暗!
(03)
这是一起残暴的凶杀案。
最让我震恐的,是凶手的年龄:
——55岁的男子。
55岁!
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?是吃屎吗?
55岁的人,经历了几多风雨,见惯了人心世面,早就应该到了宠辱无惊,悠然自如的境界。孔夫子说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。人活到30岁,就应该找到立身之基,活到40岁,就能够掌控人生命运。活到50岁,差不多算是成精了,应该知道天地规律与人性隐晦——他至少应该知道,母亲活到95岁,这叫高寿,是极大的幸运。医生的救治就如同修理一台零件全部破损的机车,治好了是奇迹,治不好再也正常不过。
就算他不知道这些,最起码也应该知道,医院跟他一家无仇无怨,做为医务人员最大的心愿,也和他一样,是希望他的母亲康复。
但他还是动刀杀了医生。
无法理解一个55岁的男子,内心的邪恶与暴戾来自何方。只能接受季羡林先生的观点:
——他就是个坏人!
——永远也不会改好的坏人。
(04)
几乎所有社会服务机构,都是封闭的。有高高的围墙,有门卫有警卫,进出有制度,安全有保障。
但医院却是开放的。
某种程度上,医院与火车站类似,形形色色的人群川流不息,医院的服务是没有门槛的。男人会得病,女人也会得病,穷人会得病,富人也会得病。百姓会得病,官员也会得病——好人会得病,坏人也会得病。
医者遵奉的,是希波克拉底誓言: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。生命从受胎时起,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,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顾念,救死扶伤,不辞艰辛,即使面临威胁,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。
在医者眼里,是没有好人坏人这个分组的。
季羡林老先生能给我们留下智慧的观察,那是老先生的职业足够安全。他可以选择与坏人隔开远远的距离,如站在高处观察一条疯狗那样,观察几十年后得出结论:疯狗是不会自动痊愈的,疯狗会一直嘶咬着善良的行人,无竭止的传播毒菌,直到这条疯狗被人打死为止。
但医者没有这个幸运。
医者总是最近距离的与人性之恶相接触,把对方想象成与自己一样同情达理的无害体。此前,我们公号说过一件事儿,一个孤苦的女孩儿无钱治病,医生发了善心,主动拿钱帮助女孩儿,结果女孩治好之后,反手对医生亮出刀,要向医生“借钱”。并威胁,她已经知道了医生上下班的路线,会随时在途中袭击医生。最后医院没办法,只好把这个姑娘请到派出所,这货才消停。
有些医生会困惑,我好心好意帮助你,你为什么要害我?
——忘恩负义,背恩反噬,岂不正是坏人的标配?
(05)
坏人之所以坏,是因为他们的认知“坏掉了”。
《诗经》中有一首极美的怪诗:投之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,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这首诗说的是人类的正常认知,是互惠式的。你扔个桃子过来,OK,我还你一块美玉,让你赚到肥。之所以超值回馈你,就是鼓励你做个多多付出的好人。你付出的越多,得到的回馈越多,就会越富足。所以《论语》中说,周有大琐,善人是富。说的就是人类只有通过这种互惠式依存,才能获得幸福。
但坏人不是这样。你遇到坏人,扔给他一只桃子,他丢回来一粒石头。你给他块价值连城的美玉,他掷回来一枚手雷。坏人有如一条疯狗,无论你如何善意的关爱他,他只想“谁都别想活”。如果坏人不是这样,那他就不是坏人了。
那么,遇到坏人怎么办?
第一步:要学会区分针于对个人的死亡威胁与医患纠纷。
医患纠纷是人际结构冲突,有怒气但无恶意,申诉的是权利,主张的是公平。
死亡威胁要的不是公平与正义,而是恶戾的渲泄。诸如此次事件中,患者已经95岁高龄,家属却威胁“谁也别想活”,这种不可理喻,就是典型的死亡威胁。
第二步:普通纠纷走行政流程,死亡威胁第一时间报警。
普通医患纠纷,医院有流程。只要按制度上报,矛盾就会化解,或至少会转移。
死亡威胁是针对具体个人的,不在行政范畴之内,即使行政官员介入,这个矛盾的矛头也仍然针对于你。只有警务资源的导入,才有可能保护你的安全。
第三步:不要说报警没用这种话。
正如许多人对医务系统极为生疏,更多的人对警务系统同样生疏。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打过报警电话,这种生疏极易引发偏执与不信任。
其实警察和医生一样的繁忙,接到报警一样会按轻重缓急先分类,被列入“轻缓”的患者,会对医院愤怒,被列入“轻缓”的报警人,也同样会对警察愤怒。这种愤怒实际是对医疗及警务资源稀缺的反应,不可以迁怒个人。
所以不要说报警没用这种话,你遭遇的究竟是死亡威胁还只是一时的气话,只有交给更专业的警方判断,才是解决问题的标准流程。
不为抱薪者执言,我们将永无救赎。如果医生在日常遭受到的个人威胁较为普遍,那么这方面的警务资源投入就需要加大。医患纠纷或是警民矛盾频发,只说明这两种社会资源太稀缺,必须要尊重医生的辛劳与付出,提高社会在这两个领域的投入。每个人都有安全的权利,无论是奉行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者,还只是个普通人。我们都有权力保护自己,都有权利得到社会保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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