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丨杜虎
12月29日,重庆跳楼自杀事件受害者之一的父亲霍兵到现场祭奠女儿,他不仅给另外一名受害人小欣献了花,还给加害者李某准备了花束。霍兵表示,对失去女儿感到悲痛,但对李某选择原谅。这番表达引起了相当多的争议,有人表示被这位父亲的善良和悲悯打动,但也有部分人表示无法理解,甚至有人刻薄地评判为“圣母”式表态。
悲剧的起因是,武汉男子李某12月24日从沙坪坝30层公寓跳下,坠落地面时砸到两名少女,三人不治身亡。这次自杀事件因为附带伤害特别严重,舆论痛骂李某自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他毁掉的不仅是自己,还有两个花季少女,她们各有梦想,却被无关人的自杀尽毁前程、无辜丧命。
受害女生小雨抖音上发的证件照。 图片来源:澎湃新闻。
舆论对李某的愤恨情有可原,人们为两位少女被无情剥夺生命而深感痛心,也是人之常情。它再次提醒一个事实,我们与陌生人之间的联系也许同样紧密,共生共存的时候有着残酷的一面。
正因为舆论一边倒地诅咒李某,痛斥成为主导意见,当霍兵发出宽恕的声音时,他就成了极少数。两下比较,宽恕之词显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,但这是在众声喧哗中发出来的异见,很让人诧异,正因为如此,宽恕之道才值得讨论。
我们不清楚霍兵宽恕的依据是什么,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信仰。在美国的一些校园枪杀案中,曾有受害人父母宽恕凶手的言论,这些宽恕基本源于信仰使然,强调生命的同一,用某种信念之爱填补凶手与受害者的不同,以及在生命无助时产生的杀人者与被杀者差别。
对于何以宽恕,霍兵的解释非常现实,他的大概意思是:女儿不能复生,悲痛无法改变什么,未来道路很长。给人的感觉是,宽恕李某这个夺走女儿生命的人,是为了求取内心的宁静,从愤恨中解脱出来,不为所困。霍兵的宽恕体现的是:生者的力量,有可能超越死者的羁绊和死亡的阴影。
在评判霍兵的宽恕时,一个必须谨记的前提是,这是他的私人行为,可能另外的遗属也有愤恨,霍兵的表态不意味着能“道德绑架”其他人的选择——而对于公众来说,可以不认同他的宽恕,但理应给予尊重。霍兵不参与舆论的仇恨大合唱,理应得到更有人性含量的理解,而不是委婉地责备。
还需要区别的关键是,宽恕李某不代表认同他的做法。许多对霍兵宽恕抱着纳闷心态的,以为宽恕等于认同、等于“放过凶手”,这就是天大的误会了。而人们当然也希望坠楼者的家属有更多负责任的表态,好无愧父亲霍兵呈现出的悲悯。但对方怎么想怎么做,和霍兵自己怎么想怎么做,毕竟是两回事。
12月29日下午,小雨的朋友前往事发现场献花悼念。 图片来源:澎湃新闻。
从另外一个角度看,霍兵的宽恕之道不被部分人理解,有着沉重的现实背景。在许多极端个案中,孤狼式的杀手造成惨烈的后果,对无辜人、弱者带去极大杀伤力。公众群起讨伐,愤怒与绝望激荡,如此反复早就令人丧失耐心,也腐蚀了大家的仁慈。
在这样的大背景下,霍兵宽恕李某,就显得相当扎眼。甚至于,如何对待他的宽恕成了一个考题,需要一个合适的看法,一个合适的立场,一个合适的答案。
霍兵宽恕害死女儿的李某,是私人表达,但具有典型的意义。他的表态牵扯出一个普遍的问题,在诸如此类的极端案例中,推开来看,除了用愤恨消耗朴素正义感,无论是一般的公共系统,还是希望自己变得更好的个人,是不是也该有更多“复仇”之外的思考?让霍兵的宽恕之道不那么孤单。宽恕不会削弱什么,反而能够让我们超脱愤怒,看到更多。
宽恕有一个好处,就是让人看到愤恨是有尽头有边界的。在不同成因的极端个案中,愤怒指向像李某这样失败的个人,而在其他个案中或许指向更复杂的问题——这样的问题涉及大众的处境,改善它,就会改善社会。很多时候,单纯的愤怒无助于引导反思,在一次次的极端个案中徒劳地耗费怒火,如此循环往复,除了愤怒与失望,没什么增量。甚至于,怒火将我们冶炼成和那些走上极端的人相似的性格,这是非常糟糕的事。
总之,霍兵对李某的宽恕,非常难得和少见,不应该收到刻薄的评价。同时,对于极端个案的宽恕,若清醒之人想看到宽恕之道长久,开出乐观的理想之花,仍需更多人、更多机制与系统的支持,以坚韧不拔的立场,不为惯常的愤怒所吞没。宽恕之道蕴含着解放之道,怒火之外,理应看到更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