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伟演的万正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:我是知识分子,不看重钱。他骄傲于或者说热衷标榜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,这是文艺爱好者最容易陷入的一种刻奇。
这个犯罪电影,讲的是一个文艺中年的毁灭。
万正纲不但是文艺中年,而且是脑内剧场一触即发的文艺中年的顶配。动不动就能从文字创作上升到帝王将相酷吏诗人附体的高潮。
他哀求着保留着最后一期电视节目,理由是有话要说否则会憋死,这种执着压倒了一般知识分子非同小可的尊严。
他当然是才高八斗还在恰当的遇到了知音兼伯乐兼财神,物质来得太容易,太充裕,也太抽象。于是可以在活在云端,假装不跟泥泞发生关系,哪怕泥浆已经没到了大腿根。
警察和罪犯一度都迷惑于他的动机,但拥有上帝视角的我们可以看到并确信,他对女儿的赎罪欲是真的,对历史的狂热痴迷是真的,对庞大名利的留恋是真的,对红杏出墙的憎恶是真的,对干净体面的洁癖也是真的。
但这些真,没法兼容在一个真的人身上。当他试图同时维持这些人设,就被它们的矛盾点中了死穴。就像一个声色犬马的名人试图维持纯情形象,就像大字不识的暴发户要装作饱读诗书。
前半段电影里万正纲是充满喜感的,喜感来自于他笨拙地处理突如其来的父女关系,无厘头地抚平妻子的愤怒,似乎是范伟喜剧形象的延续。但到后来我们会发现,那种喜感其实来自于多种人设冲撞后的凸起爆裂。
从赵红雨答应认爹的那一刻,万正纲已经毫无悬念走上了末路。曾经事事老练得体的他,突然失去了平衡内心的能力。
他处心积虑地展开复仇,策划出螳螂在后的计谋,与此同时却对联名卡会有短信提示这样的常识置若罔闻。那一部分没有没有作喜剧处理,但贯穿在这个角色身上的喜感被放大到轰轰烈烈。
这个电影里有很多犯罪分子,投行老板,公司老总,盗墓分子,他们伏法后至少都坦荡地招供。
他们很清楚自己求的是财,富贵险中求,本来就是赌命游戏,愿赌服输,所以心平气和。就像警察也很单纯,案子破了就K歌庆祝。他们都有光滑的定位,没有自我拉扯。
而自以为无欲则刚的万正纲,对精神的沟壑束手无策。多年的穷经皓首,包办一切的太太,让他早就迷失了真实世界的结构(邵宽城可以看做是万正纲年轻时的倒影)。
所以万正纲后知后觉,一败涂地。贪婪确实没有从物质上腐蚀他,却在精神战场把他杀得片甲不留。
电影的最后,万正纲近乎狰狞地嘶吼着真相不存在。自欺欺人自诩清白了那么久,他终于不得不双手沾血,终于不得不声誉扫地,终于不得不面对无法否定的自己而陷入分裂。
如果他再无耻一点就不至于这样了,或者哪怕是再贪财一点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