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朱珠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,心里没来由的一动。
抖音的大数据做的炉火纯青,知道她不喜欢孩子,给她推送的视频多是美妆和搞笑类的。间或夹杂着几个秀孩子的,玩童趣的,她也都是一划而过。
可这个不一样。视频里的小姑娘粲然一笑的瞬间,让她觉得无比眼熟。原本她已经划过去了,鬼使神差地,她往回划了好几下,把那个视频找了回来,并且习惯性地点了右边的红心。
再看,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消失了。视频里,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,各自骑着一个塑料的摇摇马,笑的没心没肺。看衣服,应该是一男一女,可能是龙凤胎。朱珠没孩子,不大清楚怎么看孩子的年龄,估摸着是一岁或者是两岁左右。点赞数寥寥,也不知道系统为何推荐这种不热门的视频,可能是bug。朱珠笑了笑,顺手把视频划走了。
周末,朱珠和丈夫樊志刚去了婆婆家。婆婆家在邻市,距离他们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。按照俩人之前的习惯,每个月去婆家报道一次,最近因为樊志刚总是出差,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去婆婆家了。
朱珠厨艺不精,偏巧公公是个专业厨师,婆婆夫唱妇随,也成了资深美食家,故而每次回婆婆家,朱珠都不用下厨,她每次都和老公各自栽在沙发上玩手机,乐得自在。这回也不例外。朱珠正在刷微博时,电话响了。她走到阳台接电话,顺手摆弄着婆婆伺候的几株多肉。婆婆干活麻利,收纳功力却比较糟糕,养多肉明明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,却被摆在了一堆杂物中,一眼望去,倒是更像垃圾堆中开出了几株奇葩。晦暗的杂物一角,跌出来一抹鲜亮的明黄,朱珠好奇地伸出脚去拨了拨,发现那是个小鸭子游泳圈,应该是给小孩用的。
朱珠有些奇怪,碰巧这时婆婆高呼饭好了,她和同事草草说了几句,便挂掉了电话。饭桌上,照旧是色香味丰富的满满一桌,公公不无骄傲地坐在那里,等待着夸奖。
“这个菜又酸又甜的,之前没吃过,这是什么?糖醋里脊?不像啊,这个肉好软。”朱珠夹了一筷面前色泽鲜亮的菜,问道。
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?这是龙利鱼,入口即化,营养价值也高。”公公侃侃而谈,“这个鱼最适合小孩子吃了,一根刺都没有,冰箱里还剩了两块,我想糖醋一下肯定好吃,我就……”
婆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,公公的话戛然而止。朱珠不明就里地望向婆婆。婆婆尴尬地笑了笑,“你爸看别人给孩子买,他就好奇买了几块。我俩前几天做了一顿,感觉还不错,这不特意留了两块,等你们回来吃。”
临近傍晚,朱珠和樊志刚离开了婆婆家。每次来婆婆家,两人都不过夜,这是他们夫妻俩自结婚以来就心照不宣的约定。他们很享受二人世界,不愿意被打扰,这也是他们一直坚持做丁克夫妻的原因。
华灯初上,尽管是郊区的出城马路,还是有些堵车。朱珠百无聊赖地坐在副驾驶,忽然想起白天在婆婆家的事,随意地问道,“今天你爸妈说的那番话,是不是有什么……什么其他的意思?”
“什么意思?”正在开车的樊志刚猛地一抖,但他很快恢复如常,笑了笑,“他们说什么了?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就是说什么龙利鱼没有刺,对小孩子好。还有阳台上那个小黄鸭的游泳圈,我都怀疑是不是你妈故意让我看见的。这么多年了,他们还想催生吗?他们就不知道,咱俩对丁克,那可是情比金坚?”朱珠轻声笑了起来。
“嗨,你说这个啊。”樊志刚的语气轻松起来,“他们天天在家没事做,可不就研究个养生啊保健的。吃这个对眼睛好,吃那个对心脏好,都是随口一说。那个游泳圈,十有八九是隔壁家孩子落下的。他俩还催什么生,就这俩人,光是做一天三顿饭,就够忙活一天的。”
“你说的也是。”朱珠放下了一颗心,靠着椅背打起了盹。平心而论,樊志刚的爸妈算得上开明了,虽然两人曾经为他们丁克的事闹过几回,但是见儿子和儿戏铁了心不想要孩子,老两口也就不再勉强。情绪肯定是有的,但最多也就是嘴头上念叨几次,这两年甚至嘴上都不再提,朱珠还以为他们把这事完全放下了,所以这回对他们的反常才心生诧异。
2
周一。朱珠一早就出了门。
作为本市最大的4A广告公司策划经理,朱珠的忙碌是显而易见的,周一则是最忙的一天。一上午,她都泡在会议室没出来,部门里的二十几个人轮番做汇报,听的她头痛。下午一点,终于散会了,员工们像饿狼一样悉数跑出去觅食,朱珠独自坐在办公椅上,什么都不想吃。
“朱珠姐,怎么不去吃饭?”下属小丁凑了过来,“是上午太累了没胃口吗?正好我为了凑单,多订了一份水果沙拉,给你吃吧!”
朱珠莞尔一笑。这个小丁,有点小心思都写在表面了。小丁是新来的,和她算是有缘分,因为小丁的老家碰巧和樊志刚在一个地方,但正因如此,小丁以自己人自居,故作热络地“姐来姐去”地叫她,有事没事都想和她套近乎,让她有些反感。不过眼下的这份水果沙拉,确实正合她意。
小丁知道自己的水果沙拉取得了效果,拉了一把椅子坐下,摆出一副要与朱珠攀谈的架势。吃人嘴短,朱珠只好奉陪。
“对了朱珠姐,你也玩抖音是吧?咱们互关一个?”小丁没话找话,掏出手机,“我平时没事就爱刷抖音,我看你有时候也玩。你账号多少?”
朱珠无奈地拿出手机,和小丁互相关注。小丁点来点去,忽然惊叫道,“咦,朱珠姐,你赞了这个视频?这俩孩子你认识?”
朱珠看了眼小丁的手机,原来是她前几天点赞的那个视频。朱珠有些尴尬,“不认识。手滑点了赞。”
“这俩孩子我可认识!”小丁的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光,“朱珠姐,你不知道吧?这俩孩子是私生子。他俩的爸在外面偷偷生的,然后不敢给老婆知道,就抱回家给爸妈养。可他爸妈年纪大了,哪儿带得了俩孩子啊,就找了个人帮忙带,然后他俩每天过来陪孩子玩一天,晚上再回去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?”朱珠看见小丁眉飞色舞的样子,心想她工作时可从没这么投入过,不禁想笑。
“他们找的这个人,就是我亲戚。”小丁说的更带劲了,“就住离我家不远的那个小区,水岸兰亭。那老两口也住这小区。说起来这俩孩子我还见过呢,吃的穿的都挺好,就是挺可怜的,都两岁了,也没见过亲妈。那个亲爸也就是平时偷偷摸摸来看看,看完了马上就走。再有钱有啥用?也是苦了孩子。”
“水岸兰亭?”朱珠心里忽然一动。她的公公婆婆住的就是这个小区。她忽然想到了周末那天,在婆婆家看到的小黄鸭游泳圈,还有那盘先前从未出现在餐桌上的龙利鱼。再联想到自己那天看的那个小女孩时,那种莫名的眼熟……仔细想想,那个孩子的某个神态,十足像是自己老公的翻版。
朱珠点开那个发布视频的账号,把里面关于孩子的视频一个个点开来看。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:像,真是太像了。不光女孩像,那个男孩更像。从眉形到眼睛,从鼻子到嘴巴,甚至笑起来鼻子皱皱的样子,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最要命的是,她在一个视频里,发现了孩子身上套着的游泳圈,是她在婆家阳台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小黄鸭游泳圈。
水果沙拉是吃不下去了。朱珠六神无主地坐回办公椅,小丁觉察到了她的异常,担忧地问,“朱珠姐,你没事吧?哪里不舒服?是不是水果沙拉太凉了?”
理智告诉她,不能让小丁看出自己的异样。朱珠强打精神,“没事,就是胃突然有点不舒服,我趴一趴就好了,你先回去吧。”
小丁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了。朱珠趴在办公桌上,心乱如麻。
勉强撑到下班,朱珠火速赶回家。她要找樊志刚问个清楚。
家里没人。朱珠翻开手机,发现下班前,樊志刚就给她留言,说今晚要加班。
“加班?”朱珠冷笑。鬼知道他是不是在加班。樊志刚所在的是本市一家建筑公司,这两年建筑行业式微,他加班却越来越频繁。先前朱珠都是无条件地信任他,但这一回,她开始怀疑了。
家里是待不住了。朱珠在屋里走来走去,有如困兽。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,她必须要弄个清楚,否则她会发疯。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,理智也渐渐回归。朱珠决定了,她去婆婆家,杀他个出其不意。
朱珠开车到了婆婆家楼下,已经是晚上8点钟。她抬头望上去,灯还亮着。朱珠准备进单元门,忽然转过身,打开后备箱,从里面拿出一箱水果,一箱干果。
40多岁的职场女强人,一路拼杀,即便此时心乱如麻,她也没忘记想好不同的应对说辞。万一到了婆婆家,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怎么办?拎上两盒礼品,最起码让自己的到来没那么突兀。
但是很快,她发现自己的顾虑其实是多余的。因为她在不远处发现了樊志刚的那台硕大的SUV。
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加班的丈夫,此刻就在婆婆家。几乎已经无需再考证什么了,真相就在眼前,呼之欲出。朱珠冷笑一声,毅然向单元门走去。
3
门打开的那一刻,朱珠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。
这么多年了,她从没见过公公婆婆的家这么流光溢彩。此刻,屋子里全是气球和彩色飘带,热闹非凡。她的丈夫头戴着一个气球围成的帽子,一手环抱一个孩子,呆若木鸡地望着她。
另一侧,是同样呆若木鸡的公公和婆婆,还有两个不明就里的妇女。
屋里一片死寂,只有摇摇马在不知好歹地唱着,“爸爸的爸爸是爷爷……”
“朱珠,你,你怎么……”公公勇敢地发出了第一声。
“我来看看你们到底在庆祝什么。喏,我还带了礼物。”朱珠高高举起手里的两个礼盒,“啪叽”一声扔到地上。
周围的人惊呆了,小女孩吓哭了。
“你干什么啊你!”樊志刚终于说话了,“你把孩子吓着了!”
朱珠望向樊志刚,一脸酸楚。那个她在视频里反反复复看的两个孩子,如今终于见着活的了。像,真像啊。那个小女孩痛哭的样子,就和樊志刚痛哭的时候一样。对,樊志刚曾经在她面前痛哭过,还不止一次。第一次,是在大学时她赌气和他提分手的时候,他哭的不能自已,后来她心软了,两人重归于好;第二次,是三年前他父亲病重的时候,他在病房门口哭的像个孩子,她心疼地抱住了他,所幸老人有惊无险,最后挺了过来。
而此刻,她的丈夫,抱着一个小号的自己,大声地责备她吓着了他的孩子。
对,那是他的孩子,却不是她的孩子。
“我来看看你到底加班在做什么。”朱珠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生冷。
“给孩子过个生日。”樊志刚明显底气不足,心虚地说。
“孩子?樊志刚,你告诉我,这两个孩子,是谁的孩子?”朱珠声音越来越大,小男孩也扛不住了,大哭起来。
“是我的孩子,可以吗?”看见另一个孩子也哭了,樊志刚急了,“我找别人生的。是没告诉你,但也没打算瞒你。我就不明白了,我想给孩子好好过个生日,你非得赶在今天来闹吗?”
原来还是我的错。朱珠一声冷笑,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今天是你两个私生子的生日,我来的不是时候,我是不是还要跟你道歉?”
“好了朱珠!”婆婆走上前来,叹了口气,“这俩孩子,是志刚和别人生的。是我非想要孙子,也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,怕你生气。今天孩子过生日,咱们不动气。等过了今天,我好好和你解释行不行?”
公公适时地咳嗽起来,另两个妇女也抬头望向朱珠,眼神里除了恳求,似乎还有些淡淡的埋怨,大概是埋怨她自己不生就算了,现在有人把孩子生了,她反倒还来挑刺。
朱珠冷笑,“不行!你们瞒了我好几年,还想继续瞒下去?我现在就想知道关于这俩孩子的一切!你们是怎么背着我,串通起来,把孩子养这么大,通通都告诉我!”
朱珠的情绪有些失控,她歇斯底里地喊着,话音里带着哭腔。
婆婆大概从未见过一向端庄的儿媳妇如此失态,惊愕地望着她。
“来吧,我来告诉你。”樊志刚放下孩子,站起身,指了指旁边的卧室,“来这屋吧,你要打要骂都冲我来,别吓着孩子。”
朱珠木然地随着丈夫走进卧室。
其实一切和她想的差不多。只不过当她的想法从丈夫口中得到验证时,还是心痛万分。
孩子是两年前的今天生的,龙凤胎,生母是樊志刚单位的一个临时工的远房表妹,做的试管婴儿。孩子生下来之后,樊志刚给了那女孩30万,算是两清。从此后孩子就被抱回了公婆家,一直养到现在。
“怀孕一年,养孩子两年,也就是说,三年前你就动了这个心思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朱珠悲愤地问道。
“我告诉你,你会听吗?你一直口口声声丁克丁克,我爸妈有多想要孩子,你不知道吗?那次我爸得病,差点命就没了,当时我就发誓,一定要让他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。”
“我想丁克?这不是我和你商量的结果吗?是谁说嫌孩子烦,是谁说喜欢二人世界的?你就轻易这么反悔了,你考虑过我吗?”朱珠椎心泣血地问道。
“我不是没和你提过,但你没理会啊!找别人代孕,我也是迫不得已。朱珠,我年纪也大了,我想要个自己的孩子,这不过分吧?我没告诉你,是怕你不能接受。现在你也知道了,我们能不能把孩子接回家,一起过日子?”樊志刚问。
“不可以!我做不到!樊志刚,你背信弃义,我恨你!我恨你们这一家人!”朱珠大哭着跑出卧室,在公公婆婆惊诧的目光中夺门而出。
朱珠也想不明白,自己的一腔愤恨,为什么就化为了止不住的悲伤。她一边开车一边哭,眼泪流个不停。回想起来,她大概明白了丈夫是什么时候动了要孩子的心思。可她并不是没有理会啊,那年她整40岁,她特地跑去医院做了检查,医生告诉她,因为她之前做过流产,再加上卵巢早衰,年纪又大了,能怀孕的概率非常低,话里话外,让她连尝试都不要尝试了,没希望的。她悻悻地回了家,后来见丈夫再也没有提及此事,以为他放弃了要孩子的念头,她也就没再提。
谁成想,那时他已经着手找人代孕了呢?整整三年了,自己的枕边人从未向自己透露过半分,口风可真严啊。而自己还傻傻地徜徉在二人世界中,逢人就宣传丁克有丁克的好,老夫老妻了,还是蜜里调油,日子越过越甜。如今这脸打的是啪啪响,他反悔了,把孩子生了,可是她呢?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,因为她是女人,过了最佳生育年龄,就再也当不了母亲。老天何以这么不公?
4
朱珠请了假,在家躺了一天。她已经根本没有精力去处理工作,她需要时间平复心情。樊志刚第二天晚上才回来,看着面目憔悴的妻子,他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,叹了口气。朱珠的眼泪“哗”地就流下来了。
这一天里,她想了太多太多,关于离婚,关于以后自己怎么过,她自以为已经树立起的坚固心房,却在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土崩瓦解。这是她深爱的男人啊,她20多年的记忆里,都有这个男人的存在,在她关于未来的每一个设想里,也都有他的参与。纵使她再恨、再怨,她怎么舍得离开他?
朱珠决定要接纳这两个孩子。当然,这个决定并非一朝一夕就做出来的,首先她确定,自己对丈夫的感情很深很深,她不想失去他。再有就是,她确定丈夫和孩子生母之间没有任何瓜葛,当初纯粹是借用她的子宫生孩子,仅此而已。她的决定不仅得到了丈夫和公婆的大力支持,就连她的爸妈也认为这是正确之选。毕竟,作为一个无法生育的中年女人,白捡两个孩子,这笔买卖算不得亏。
没过多久,朱珠就和丈夫一起,把两个孩子接回了自己家。尽管她没带过孩子,可这些年周遭的同事纷纷生子,耳濡目染,她也知道带孩子绝非易事,特地提前找好了住家保姆,照顾孩子的一日三餐。两个孩子,男孩叫雷雷,女孩叫婷婷,或许他们天生就是一家人,没过几天,就和朱珠亲的不行。过了这么多年的二人世界,对突如其来的孩子,朱珠虽然很不适应,却也享受这种亲近。大约女人天生都具有母性,时间一长,朱珠看两个孩子,也是满心温柔。有时她甚至感谢丈夫做的这个决定,让她有机会参与两个新生命的成长。
怎料好景不长。半年后的一天,正在上班的朱珠突然接到了保姆的电话,说家里来了个陌生人,让她赶紧回来一趟。朱珠紧赶慢赶地回到家,只见一个年轻女孩坐在门口,悲悲切切地大哭,她登时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果然是来者不善。那女孩正是两个孩子的生母,孟玲玲。眼下她正哭的凶,一面哭,一面喃喃自语,无非是自己多么想孩子一类。保姆韩姐垂手而立,不知如何是好,为难地问朱珠,“这人是不是精神异常,怎么一来就说自己是孩子妈妈?我赶也赶不走,这可怎么办?”
朱珠冷眼看着那女孩哭哭啼啼,脑子里在想着应对的说辞。当初韩姐来的时候,朱珠只向她交代了两个孩子是自己亲生的,只不过一直在爷爷奶奶家里带大,因此和自己不亲。如今突然蹿出了一个亲妈,看来自己的谎是撒不下去了。事已至此,她决定还是把事实告知韩姐,再集中精力想想怎么对付这个孟玲玲。
得知真相的韩姐,嘴巴张成了一个“O”,半天合不拢。朱珠只好尴尬苦笑,让她先把两个孩子带到卧室,自己在这里就好。孟玲玲还在门口坐着,只是时间长了,已经哭不出声,就这么沉默地坐着,时不时发出两声啜泣,披头散发,凄惨无比。两个人,一个屋里,一个屋外,就这么对峙着。聪慧如朱珠,自然看得出来,孟玲玲摆出这幅苦情妈妈的架势,自然是摆给樊志刚看的。
樊志刚回到家,见到此情此景,也是一个头两个大。朱珠把他拉进卧室,悄声问他到底想怎么办。老实说,她内心升腾起了强烈的不安定感,而这种感觉是否可以消除,则取决于樊志刚的态度。好在樊志刚表现不错,他说,“我先去问问我之前那同事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这钱都给清了,她也回老家嫁人了,怎么突然又整这一出?”
朱珠心里踏实了些。樊志刚给那个前同事挂打了电话,得到的结果却不妙。那位同事说,孟玲玲去年就离婚了,据说那30万都被父母拿给了她弟弟盖婚房,孟玲玲手里怕是一个子儿都没有。那位同事早就离职了,他在电话里一通道歉,但当樊志刚问他,能不能把他表妹请走时,对方却表示,自己也没办法,远房亲戚,平时联系的就少,人家凭什么听我的?
挂掉电话,夫妻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孟玲玲还在客厅坐着,是樊志刚好说歹说把她拉进来的。朱珠叹气,“她这次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?”
“她就说想孩子。不管怎么问,都说想孩子,想的睡不着觉。”樊志刚一边叹气一边挠头。
“她结婚后没有生孩子?”朱珠问。
“刚才我问她了,说没有。具体原因我也没问。”樊志刚烦躁地说,“我问她怎么才能离开咱们家,一问就哭,什么都不说。这都快9点了,再不走,她就要在客厅住下了。”
“我去跟她说说。”樊志刚的态度给了朱珠些许信心,最起码此刻,他们夫妻是站在一边的。
朱珠走到客厅。孟玲玲仍旧低着头,沉默地坐着。朱珠打量着她,土是土了点,但能看出来底子不错,主要是白。两个孩子的妈妈了,还是有一股遮挡不住的青春气息。
“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,但我告诉你,孩子的主意你别想打。”朱珠冷言道,“当初那笔钱,已经买断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,法律上讲,孩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。现在天晚了,我请你离开我家,要不然我就报警。”
孟玲玲身子颤了一下,许是被朱珠的话吓到了。但她并没有哭。
“现在,立刻,马上,请你离开。”朱珠重复道。
孟玲玲开口了:“我就是想看孩子,陪陪他们,别的什么都不想。大姐,你别赶我走,只要让我能天天看见孩子,我当牛做马都行,成不成?”
“不可以。”朱珠决然地拒绝了她,“想都不要想,请你现在就走。”
孟玲玲抬起头,望向朱珠。过了半天,她低下头,喃喃道,“好吧,我走。大姐,你能不能帮我在附近找个宾馆?”
5
朱珠本想和孟玲玲一道出门,不料临出门前,两个孩子哭了,韩姐急忙叫她去哄睡,于是只好由樊志刚带着孟玲玲去找宾馆。
朱珠抱着两个孩子,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放着孟玲玲刚才看向自己的眼神。那眼神里,有落寞,有恳求,最让她难忘的,是深不见底的欲望。这个女人不简单,她凭着直觉想。
孟玲玲住进了朱珠家小区附近的一间招待所。朱珠表面上仍旧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,实际上一直观察着孟玲玲的动向。她嘱咐韩姐,尽量不让孟玲玲接触到孩子,从幼儿园接了孩子,就赶紧回家。朱珠想的是,孩子毕竟几年都没见过孟玲玲,只要少见面,孟玲玲自觉无趣,也就渐渐死了这个心。毕竟她还年轻,再嫁才是她的第一要务,鬼知道她会对自己代孕的两个孩子有多少深情。
孟玲玲去幼儿园堵了几次,不过韩姐每次都带着孩子匆匆离开,她也没有办法。一段时间下来,她去幼儿园的次数也就少了。朱珠表面不动声色,心里暗自得意。照这样下去,过不了十天半个月,孟玲玲就会离开本地。过了没多久,孟玲玲果然消失了。朱珠特意去那间招待所问了一下,得知她确实已经退了房。危机解除,朱珠提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。看来自己之前预想的没错,这个孟玲玲,大约就是婚姻不顺,想在孩子身上找补一下亲情,眼下既然无望挽回,也就放弃了。
如果不是孩子说漏了嘴,朱珠也不知道,自己会被埋在鼓里多久。两个月后的一天,她在给雷雷洗澡时,孩子忽然说了一句,“妈妈你真好。”朱珠心里猛地甜了一下,抱着孩子的头“吧唧”亲了一口。但紧跟着,孩子的另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:“亲妈妈说她对我最好,但我还是最爱妈妈……”
“亲妈妈是谁?”朱珠警觉地问道。
“亲妈妈就是玲玲啊,妈妈你不知道吗?我有两个妈妈,一个是妈妈,就是你。还有一个是亲妈妈。”
孩子是不会撒谎的。朱珠心里明白,出事了。她草草给孩子擦完身子,心事重重地躺下了。樊志刚还没回家,最近他在竞争公司副总,每天忙的脚不沾地,出于信任,朱珠很少过问他在公司的情况。然而,此刻,之前被樊志刚和他家里人合伙蒙骗的感觉又回来了,朱珠辗转反侧,一夜未眠。
找到孟玲玲租住的小区,并非难事。孟玲玲打开门,看到门口站着的是朱珠,也只是稍微慌乱了一下,紧接着就神色如常。
“大姐你来了?快进来坐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朱珠面沉似水,“你为什么还不走,还在这儿租了房子?”
“走?你让我走哪儿去?”孟玲玲笑了,“我孩子在这里,我去哪儿?有孩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。”
“那俩孩子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,你只不过是个代孕妈妈。你有没有点契约精神?”
“我没文化,听不懂你们那些高大上的。我就知道,孩子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,这辈子都和我打断骨头连着筋。想让我离开,不可能。”
朱珠抬眼望向孟玲玲,对方也毫不畏惧地回看。她眼神里的落寞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烈的欲望。几个月不见,孟玲玲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畏畏缩缩的农村姑娘,眼前的她,身着一身橘色的连衣裙,色彩明丽,一如她身上那股压倒人的气焰。
朱珠轻蔑地笑了笑,拔腿进了屋。孟玲玲有些意外地关上门。朱珠扫视了一下屋子,很好,屋里除了孩子的玩具和一些日常用具,还有男士拖鞋,以及一件挂在衣架上的,熟悉的男士衬衣。
朱珠明白孟玲玲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,也明白了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。原来她想要的从来不止两个孩子。她要染指自己的家。
朱珠会怎样处理和樊志刚的婚姻?
孟玲玲能不能如偿所愿?
移步【莫小为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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