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检查报告出来，周彤生育能力正常。
周彤轻舒了一口气，结婚三年无孕，她一直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，如今心里总算可以卸下块石头。
她转头看了眼吴亮，一米八的块头，灰扑扑坐在长椅上像个被风化的雕像，外表看着完好结实，手指一戳却能碎成渣。这个一年连感冒都没两次的男人，谁能想到竟有那该死的无精症。
一个男人被宣布“不行”，就跟被判决死刑无异，何况还来得那么突然，吴亮缓不过来。
周彤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，只好挽上吴亮的手臂轻声道：“没什么大不了的，我们二人世界挺好的。”
两人走出医院，一路无言回了家。
婆婆正在厨房按住一条鱼准备杀，听到开门声，菜刀都忘了放下走了出来问结果怎样了？
吴亮鞋子没换就回了房间，周彤喊了声妈，拎上男拖也紧跟着回了房。
婆婆又不傻，看小两口的表情也猜出准是检查有问题。
房门外，菜刀在砧板上剁得咣当响、锅碗瓢盆碰撞着。周彤叹了了口气，知道婆婆这是在发她的火。
周彤刚结婚时，婆婆就对她说，孩子早生早好，当妈的身体恢复快，也趁她身体硬朗可以多帮忙带几年。
周彤觉得在理，但她从小身体就较弱，姨妈又总不准时。所以她找中医调理大半年，可三年了，周彤的肚皮依旧比平原还平。
周彤隐隐担心自己不能生育，曾提过去医院检查。吴亮抛给她一个白眼：“瞎折腾！现在没怀上是和孩子的缘分还没到。单位的一位大姐，结婚七八年才怀上。这才结婚多久着什么急。”
吴亮让周彤别给自己施压，心情放轻松了孩子就来了。
可婆婆等不及了，脸色一年比一年难看，话语从委婉演变成了刻薄，说周彤这屁股胸脯都没二两肉的，病恹恹的身底子到底能不能生。吴亮出面驳了婆婆，气得婆婆伸着手指直骂他吃里扒外，吴亮充耳不闻。
母子俩吵归吵，终究不会有隔夜仇。但周彤还是挺感激吴亮这么护着她。
这次去医院检查，是婆婆下的死命令。婆婆现在肯定是觉得周彤出了问题，才在厨房乒乒乓乓发泄内心的怨怼。
02
房间里低气压的沉闷。
“出去吃饭吧，不然妈更不高兴了。”周彤拉着吴亮走出房门，早晚都得面对婆婆。
饭桌上，周彤看了眼婆婆又看了眼吴亮，使劲咽了一口口水，才鼓足勇气开了口：“妈，我身体出了毛病，可能以后......”
话还没说完，婆婆的饭碗咣当在地板上四分五裂，人摔门而走。
吴亮吃惊又不解地看着周彤。周彤顿了顿说：“说我有问题对妈刺激没那么大，最多生我的气罢了。你不一样，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，伤身伤神的，吃不消。”
吴亮听完竟然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：“我他妈的真的没用！还要连累你来替我受委屈！”
周彤第一次看到自己男人的脆弱，脆弱中带有对她的感激。周彤满腔的怜爱从心头涌上鼻头，酸酸的。她内心腾出一股母性的爱，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无比正确与值得。
婆婆让吴亮马上去办离婚手续，吴亮自然不答应。婆婆连夜收拾了行李回了农村老家，并留下一句话，她死了吴亮也不能披麻戴孝，她不是他妈，周彤才是。
这事传到了周彤妈耳里，便追问周彤怎么回事。周彤在亲妈面前含糊地说是自己不能生育，吴亮又不肯离婚，婆婆这才离家走了。
周彤妈良久才唉声叹气道：“造孽啊，吴亮为你牺牲这么大，你可得加倍对他好啊。”
周彤难过地点着头。
她知道欺骗亲妈惹她伤心不地道，可如果说了事实，她妈怎会答应自己的女儿去承担不能生育的“罪名”？吴家要离婚？那正好，别拖累女儿的后半生。
可周彤从来没想过要和吴亮分开，更不可能因为不能生孩子就离开他，她不是这种没情没义、不仗义的人。
就算自己不能生育，她妈起码还有她哥嫂陪伴，有小孙子，伤心也总会慢慢淡下来。周彤这样一想心里才好受了点。
03
眨眼又三年过去，吴亮的事业犹如神助般，跳槽出来开了个物流公司，赚得盆满钵满。
周彤成了阔太。
吴亮劝周彤别那么辛苦去上班，他挣钱她享受就好。周彤打趣他道：“哎呀，那我可无以为报呀。”吴亮却动情地搂着周彤说:“你为我牺牲那么多，我就要你过得好，过得比谁都好。”
周彤顺势把头靠在吴亮的肩上，心头的暖淡散了婚姻里的落寞与纠结。
公司里很多女同事艳羡她，希望哪天也能跟她一样，一个月内穿的衣服不重样，同一款包包可以有三个颜色。买买买只需考虑心情，不用考虑价位。
只有周彤知道，不过是人见人好罢了。这几年，两人的夫妻生活次数越来越少，周彤有需求时也不敢主动要，怕不小心说了什么触碰到吴亮的敏感线。
她们羡慕她的光鲜，她也羡慕她们有孩子可以折腾的生活烟火气。尤其看到路人推着婴儿车经过，小宝贝吧嗒吧嗒吃着小拳头，周彤的心都要化了。
周彤曾在洗手间无意听到有人议论她：“那么有钱又怎样？生不出孩子就不是个完整的女人。切，有什么好羡慕的。”
周彤表面若无其事走了出来，心却像被戳了个洞，空空的。
周彤也纠结过要不要领养一个孩子，想想又放弃了。她一个远房亲戚抱养了刚出生没几天的娃，结果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后，人家头也不回地去亲生父母那了。自己还是别去冒这个风险，省得老了还给自己添堵。
算了，这世上有一好就没两好，哪能样样好都自己占齐全了。等老了，她和吴亮就去找个好点的养老院过晚年。听说外国老人都流行这样，就当跟一回国际潮流了。
只是想到婆婆周彤就发愁，唉，继续忍吧。为了吴亮，为了这个家的和谐，总得有个人做退让。
婆婆自从回了农村后果真没再来过，吴亮就个把月回一趟。每次周彤都买好补品，到了换季就买新衣让吴亮捎回去。可至今婆婆都不准她一同回去，即使她明知道这些礼物都是周彤精心挑选的，吴亮哪会做这些细活。
婆婆虽然回农村前说不认这个儿子，可吴亮回了几次后，她就没再拉下脸赶人走。做父母的被自己孩子一哄，那比大人哄小孩还受用。更何况，婆婆觉得罪魁祸首是周彤，错不在自己儿子。
04
日子复制粘贴般一天天过，就在周彤以为会一直这么过下去时，一个长得狐媚样的年轻女子站在了她家门口。
女人拿着张B超单扬了扬，眉毛一挑：“这是吴亮的孩子，你生不了就赶紧让位吧。”
周彤懵在那没反应过来，反倒是吴亮气急败坏地从卧室冲了出来问，什么孩子？谁的孩子？
女子得意洋洋：“亮哥，当然是我们俩的孩子啊。”
吴亮脸色发青：“你确定？”
女子自信满满：“你不信可以亲自陪我去医院再检查一次。”
吴亮扬起手，响亮的耳光落在女子白皙的脸上，滚。
年轻女子一下被打懵了，她本是来逼宫想一招制胜的，怎么反被吴亮打了一巴掌落了威风？她又气又恼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朝周彤扔去：“你自己好好看看。”然后捂着发烫的脸哭着跑出去。
全是吴亮和这年轻女子的露骨亲密照。
周彤大脑混沌一片，他俩要有事，B超单又说明什么？可要没事，照片不会作假。
她好一会才捋清过来。吴亮在外面和这狐媚女子搞到了一起，人家年轻气盛着急上位，直接想拿孩子逼她让位，可她万没想到不能生育的是吴亮。难怪吴亮听到女子怀孕气得动手打人，这就等于女人把绿帽子送到了他家门口。
呵呵，男人看待出/轨，都是“只许州官放火，不许百姓点灯”。
亏她还一直以为吴亮对那方面敏感才会次数越来越少，原来是在外面吃饱了。
周彤从没想过这样的狗血事件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，顿时天旋地转。
吴亮过来拉周彤的手，被她一把甩开：“滚！滚！别拿你的脏手碰我！”
吴亮开始解释，说他只是逢场作戏，哪个有钱男人在外面会没几个。又说他现在就跟那女的马上断了来往，他肯定不会离婚，她可以放心。
周彤根本不听，捂着耳朵一直哭喊着：“滚，滚，滚。”
吴亮终于不耐烦地吼道：“你闹够了没！”
闹？！明明是他出/轨的错，怎么变成是她在闹？
周彤被这么一吼，反而冷静了下来：“难道你之前对我的好是装出来的？”
“我现在对你不好吗？想买什么就有什么。”
“给我花钱你就可以乱来了？你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吗！”
“老夫老妻还谈什么感不感情的，每天能回来陪你吃饭睡觉就不错了。你只管好好当你的阔太，别管我在外面的事，对大家都好。”
“我为了你连孩子都不要，受尽你妈的刁难。你现在就用这种方式来回馈我？”
吴亮停顿了几秒，说：“所以我不会跟你离婚。不然你还想怎样？”说完，直接回了房换衣服上班。
客厅恢复了安静，只有周彤崩溃的哭泣声。
05
崩溃过后，是排山倒海的愤怒。
你以为给我花几个臭钱就可以心安理背叛婚姻?!你出/轨还觉得不离婚是对我的赏赐？！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！既然这样，那我也没必要再给你留脸。
周彤跑回娘家，说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，拿纸巾狠狠擤了一把鼻涕：“离婚，必须离！”
周彤哥一直拨打吴亮的电话无人接听，最后直接关机提示音。
周彤妈气得手指一戳周彤脑门：“我生你时是没给你带脑子吗！你以为你是观音菩萨要去普渡他们家吗！要离早干嘛去了，你现在都快四十了才来离婚，孩子都生不出来了谁会要你，还是准备去给别人当后妈？”
顿了会，周彤妈又说：“明天我和你去一趟吴亮老家，找他妈评评理，你现在什么也别想，好好睡一觉。”
周彤躺在床上，淌着泪恨恨地想，吴亮就是打破她的电话求她，她都不会原谅。直至天微亮，手机安静得连条短信都没。周彤盛怒中多了层悲凉。
周彤见家人还没起床，便留了张字条放在茶几，自己一人去了婆婆那讨公道。
婆婆各种带生殖器的脏话泼向周彤，说周彤蛇蝎心肠想断吴家的后，现在看到吴亮要有后了就诅咒他不行，那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不行？
周彤哪被人这般羞辱过，又羞又气急。这么多年她一直处处为他们母子着想，婆婆不感谢她也就算了，起码也得替她说几句公道话，怎么反而她就成了蛇蝎心肠了？再说当初怕吴亮伤心，报告出来当天她就偷偷把纸烧了，她能有什么证据。
“你要不信叫吴亮回来对质！”
婆婆直接抄起扫帚，周彤落荒而逃。
06
城里灯光繁华，掩盖了城市的污秽。人人带着笑容光鲜亮丽，可谁知道衣服里面的那颗心有多自私阴暗呢？
周彤夹在车流中，没有方向。
周彤突然发现去找婆婆讨公道是有多滑稽可笑。婆婆护子如命，平时即便母子吵架吵狠了，但哪一次不是骂完又照样做吴亮喜欢的菜？自己不过是个外姓人罢了，别说婆婆不相信她的话，就算相信又怎样，婆婆又怎么可能为了她去为难自己的儿子。
青春光阴都白搭给这对不要脸的母子了。可无论如何，她都不想留在这段婚姻里继续侮辱自己。
周彤掉转车头回了家。
“离婚。你出/轨在先，财产我要三分之二。”周彤开门见山，即使自己要孤独终老，也要拿回多点钱财傍身。
吴亮冷着张脸：“我以前以为你单纯，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蠢成这样，跑去找我妈大张旗鼓地说。你放着阔太日子不过却非要犯贱到处闹，离婚随便，至于多得财产就别做这蠢梦了。你除了拿到这房子的一半，什么都得不到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！公司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有我一半的，你休想一人独吞掉！”周彤头上炸开一声惊雷，又慌又怒地吼道。
“那你就尽管去找律师，蠢货。什么时候办离婚手续通知我一声。”吴亮收拾了几套衣服，搬了出去。
重金请来的律师，查了一段时间后约她在咖啡屋见面。吴亮早就滴水不露把公司资产转移他人处，目前夫妻俩的共同财产就只有这套房子。
原来吴亮早就防备着她。
律师掏出一百块买了单，留下同情的眼神走了。周彤面无表情地木坐着，又呵呵笑起来，笑声里混合着瘆人的悲哀与绝望。
她自以为伟大的行为只感动了自己，如今只落得个没有孩子、没有家、没有爱人、没有钱，一无所有的下场。
周彤的脑海里满是吴亮和婆婆张牙舞爪地对她冷笑着，飞扬跋扈地看着她的笑话。
你们想逼死我是吗！等着，我现在就回家从楼顶跳下来，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杀人凶手，让你们一辈子被人指点唾弃，一辈子活在痛苦和后悔里！
周彤走出店门，横穿过马路对面去取车准备回家。
07
就在周彤刚走完最后一道斑马线时，身后传来一声巨响，紧接着刺耳尖锐的刹车声和乱哄哄的惊叫声：“撞到人了!撞到人了！”
越来越多路人跑过去围观。周彤被这突发的车祸惊吓到，不自主跟着他们走了过去。
被撞的是个姑娘，血肉模糊倒在那一动不动，身体周围都是血。撞人的车头已严重变形，空气里飘着血腥味和酒味，场面甚是惨烈。
没一会，一个老年女人扒开人群扑到姑娘身边，悲天跄地：“老天，你拿我的命换我女儿，让我来替她受罪啊......”话没说完，老年女人昏死了过去。
人群又是一阵骚动，骂司机的，同情这对母女的，也有在那当笑话看的……警车、救护车哇呜哇呜到来。
周彤第一次感受到死神擦肩而过的气息，只要她再慢一秒，躺在地上的那人就是她，昏死过去的就是她妈妈。
人群聚来又散去，周彤就这么近距离看到一场生离死别，人性多样。
突然地，周彤的身体像被照进一束光，一直往怨恨地狱坠落的灵魂回了头，走向光源，得以重生。
周彤打量着周围，路灯柔和，花草树木可爱青翠有生命力，就连城市的喧哗都是动听的。她掏出手机给她妈打了个电话：“妈，等我一起吃晚饭。”
周彤利索离了婚，并以吴亮有无精症做要挟，成功拿到了房产和20万的费用。吴亮现在也算是个成功人士，面子比什么都看得重要。
此后，她开始认真地工作，认真地生活。她不再盲目施爱，该怼时怼，该还手的还手，曾伤害过自己的烂人滚一边去，谁也别碍着老娘现在爽。
大难不死的周彤算是明白了，只有爱她的人，才配留在她的生命里。
（本文完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