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劳我一生,博得书虫之名。前面是终点站,下车无遗憾了。”
——流沙河
即使有人可能不认识流沙河老先生,但也一定被一首名为《理想》的诗词所激励过。
“理想是石,敲出星星之火;理想是火,点燃熄灭的灯;理想是灯,照亮夜行的路;理想是路,引你走到黎明······”
今日,这位以文字照亮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著名作家、诗人、书法家流沙河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记者获悉,今天下午3点45分,流沙河因喉癌晚期去世,享年88岁。
“我本旧时代最后一批成都少年郎。”
“早上开花,晚上凋落。这也让我想到自己的生命。有时候梦醒,还以为自己在少年。人生短似梦,更好像芙蓉花早开夕败。我在成都的生活,好像也是一场芙蓉秋梦。”
成都人谈及流沙河先生,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一本广为流传的《老成都:芙蓉秋梦》,书中,流沙河先生称自己出生于成都的忠烈祠南街,自呱呱落地的一刻就与成都产生着千丝万缕的情感。
解放前,流沙河就读于成都二中时,便是一个酷爱文学的积极少年,在加入“十月读书会”后,逐渐开始在报刊上发表作品。
新中国成立那年,17岁的流沙河正在四川大学农化系读书,因为痛恨自己的地主家庭,于是毅然选择辍学前往山区任教。
1957年1月,流沙河与朋友在成都创办《星星》诗刊,这是新中国第一个官办诗刊,深受全国读者朋友喜爱。值得一提的是,流沙河的好友、最为读者熟知的另一位诗人,余光中,就是在1982年3月的《星星》上正式与读者见面的,流沙河是第一个把他的诗作介绍到大陆来的人。
1956年,时年25岁的流沙河前往北京,成为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的第三期学员。在学期结束后,流沙河得到留在北京工作的机会,但他毫不犹疑就拒绝,选择回到成都工作、生活。
60年多年过去了,提及此事,他从没后悔过。他觉得自己的选择,“很自然,北京再好,不是我的家乡。成都是我出生、少年成长的地方。在每个人生命开始的地方,记忆总是最深刻。”
流沙河在成都生活了七八十年,他熟悉成都,从当下到古代。“我本旧时代最后一批成都少年郎。我爱成都,爱成都的历史。我有幸生于斯,读于斯,笑于斯,哭于斯,劳役于斯,老于斯。”
“听到孩子们被迫背我的诗,我有种犯罪感。”
对大多数人而言,初见“流沙河”三个字,是中学的课本上,《就是那一只蟋蟀》、《理想》课后背诵的要求,让人重复着这个名字。然而,这并不是他的真名。
流沙河先生说:“这一辈子,就弄得这样糊里糊涂的。连一些跟我很熟的人,居然都不知道我该叫余勋坦。身份证上也写的是流沙河。这件事情是我终生的遗憾,尤其是不胜烦恼,因为别人总要问,你咋个取个这个名字呢?我就不好意思解释。恐怕只有死了以后,到阎王爷那里去重新交代,免得阴间的祖先不认我是后人!”
很多人以为笔名是从《西游记》来的,流沙河回答: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读过《西游记》,如果读过,绝对不会取这个名字——那河里头尽是妖怪,太吓人了!”
不少人称,《理想》是自己顶针修辞的启蒙,但对于创作这首著作的老先生而言,他希望世人“不要赞扬我”。
在一次采访中,流沙河老先生回忆称《理想》是奉命写的。
1986年,北京《诗刊》叫来了一批诗人,其中就有流沙河。《诗刊》的主编对流沙河说说,团中央要求他们刊物在全国征文,题目就叫《理想》。
“我说我不想写这个稿子出来,但我和他们关系处得好,上头对他们又有要求,我就说好嘛,好嘛,写。所以在写的时候,我就千方百计的想,第一我不能闭着眼睛乱去歌功颂德,我不能闭着眼睛不说真相,那要不我就不写,但是不写又不行,因为我们的关系,就只能写了。我又要写,又不能得罪任何方面。于是我就这样写了,应付着就发了。”
结果,《诗刊》发布的多篇《理想》中,流沙河先生的这一篇被教科书编了进去。
“《理想》非常长。我每一次到学校里面去,那些学生就要来表演。我一去,才走进去大家就站起来一起背诵,他们一背诵我就不能走了,我就只好在那儿站着,站着我又只好低下头,因为我实在觉得过意不去——这样多学生在那儿站着。我一想起当初逼迫这些学生去背诵,是如何的痛苦,我深知我背诵不下来,还赶不到这些小学生。我就知道了,他们是在以一种很苛刻、死板的方式教育学生,叫他们背诵。我又背不出,站在那里我有犯罪感,我说我害了他们,你们快点背完。然后我就后悔了:天哪!如果我当初写短一些,他们也不可能这样子辛苦。”
同时,他还表示,“我希望你们不要赞扬说我这篇诗写得如何好。可能人家选我这首诗也不是因为我写得好,而是这首诗作为教科书材料还比较方便,还可能这首诗适合拿来宣传,既宣传了又不太招人厌。”
“我很厌恶‘著名诗人’这种称呼。”
流沙河说,自己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热爱,源于少年时期对诗词中音韵、格律之美的特殊感受。
“慈乌失其母,哑哑吐哀音。昼夜不飞去,经年守故林。夜夜夜半啼,闻者为沾襟。声中如告诉,未尽反哺心······”在一次采访中,忆起少年时期学过的诗,86岁的著名诗人、学者流沙河依然能全文背诵。
因为诗歌,人们认识、喜爱流沙河。但近20多年来,流沙河自动选择与诗歌“绝缘”。作为诗人的流沙河,渐渐淡出大众的视野。他改作训诂,说文解字,诠释经典,研究人文地理,乐在其中。用方言讲述“诗经”的流沙河获得了一批年轻粉丝的新称呼——“沙老”。
粉丝们说,听沙老讲诗经,更能够体会到孔子的感慨“《诗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。曰:‘思无邪。’”发现两千多年前的先民们活泼率真的生命体验。黄河流域的先民对土地的深刻依恋,对爱情的真诚期待,对生命的不断思考,都随着沙老的娓娓道来,仿佛一幅折叠的历史画卷缓缓打开······
转型文字学者的流沙河自称“白鱼”,“白鱼就是蛀书的虫。劳我一生,博得‘书虫’之名。”别人称他“文字侦探”或者“文字的福尔摩斯。”他给出的解释是:“名声一度很大,但我很清醒。尤其是读过余光中的诗后,我说算了算了,我不写了,我怎么写也写不出他们那样的好诗来。我的致命伤我清楚,我这个人头脑过分条理化、逻辑化,感性不足,好诗需要的奇思妙想我没有。所以我的诗都是骨头,没有肉。”流沙河说,这是他真实的心声,“我读中学的时候,几何、数学都很优秀,物理成绩很好,就是跟我逻辑思维强有关。”
他厌恶一些常人眼中的尊称。“我很厌恶‘著名诗人’这种称呼,中国作协并没有列出某人是著名诗人。我从来没有说我是著名诗人。又没有民主投票,又没有做统计,你咋个晓得你著名?那能算数?”
“你想,当一个诗人是多么困难,古往今来,那么多写诗写得好的,都没得到过诗人的称呼,连杜甫都没有当成,草堂叫杜工部草堂,他是工部员外郎。你去看一看李太白传记上面的身份,翰林院供奉。陶渊明是什么?隐士。鲁迅先生旧体诗写得非常好,但是没有人叫他鲁迅诗人。”
“一个人在自己名片上印上诗人然后还‘著名’,这是自我美化,国际笑话。我不要那些虚荣,我这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,还要那些称呼来干啥?还看不透吗?!我给你说,本人只有一个身份,叫‘成都文化人’那就够了。其他都不要!”
流沙河先生曾评价自己:“我是一个潇洒的人,对什么都看得比较开。”在无数关于他的回忆中,也总是能感受到他的这些潇洒态度。
世人终将离去,惟流沙河长流。
就是那一只蟋蟀,在你的记忆里唱歌,在我的记忆里唱歌。
昨日少年郎,今日白头翁。愿这一场芙蓉秋梦,永远不醒。再见,余先生。不说再见,流沙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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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综合自:四川日报、封面新闻
编辑:严诗琪